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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好在最终我们听到了警笛的声音,那三个小混混大约还是有所顾忌,因而一听到还只是隐约的警笛声,就拿起东西跑了。

        我赶忙从江一原怀里钻出来。

        “你刚才被打到了吗?”江一原也松了一口气,他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抹了抹嘴角边的血。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非常诚心实意地和江一原讲话:“江一原,谢谢你。”一边掏出纸巾,想帮他擦拭脸上的脏污。

        江一原却并没有接受我的好意,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拽的二万五千八的表情:“别谢我,和你一起被打死,别人要是不明真相说是殉情我可真是不愿意。”

        我讪讪地笑了笑:“你放心你放心,别人应该不会把你和我联系在一起,就算一起被打死,肯定也是说我求爱不成因爱生恨把你给弄死了再畏罪自杀呢。”

        江一原皱了皱眉:“你扶我起来。警察马上要到了。”

        我有些疑惑:“不等警察录口供吗?”

        “不录。”江一原在我的帮助下终于重新站了起来,这时候身高差让他又能从上往下俯视我了,“陶芊,你是猪吗?这就只是打架,构不成立案标准,外加我们都不认识刚才那三个人。录口供了学校都会知道,麻烦。”

        我呐呐地哦了一声:“那我扶你去医院?我看你背上好像都青紫了,看着有淤血的样子。”

        “不行。”没想到这个提议又受到了江一原的反对,他虽然此刻一瘸一拐的,倒是没想到还是气势十足,又恢复了充满了命令式的少爷样,“不能去医院。”

        “那校医院?你这个万一是很严重的内出血呢?我觉得还是最好去专业的医院看看,医药费我出啊。”我好言相劝,“新闻里不都说的吗?有时候踢一脚都能造成脾脏破裂什么的。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说出去你受伤这事和我有任何瓜葛!”

        江一原给了我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医院和校医院都不能去,我不想我家里知道了担心,这件事除了你和我,要有其他第三个人知道,你就给我当心点。”

        “可是刚才那三个人都也知道啊……他们万一大嘴巴出去宣扬什么把江一原揍了一顿之类的怎么办……而且还有,你这也算因为是我才受伤的,万一不去检查,真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啊?”

        江一原听完我这些话,却反而嗤笑了起来:“陶芊,你不是一直爱我吗?爱我爱到忘记自我吗?那我既然是为你受伤的,要真出了什么事,你对我下半生负责,不是正中你下怀吗?不是就能天天对着我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我心不跳脸不红镇定道:“我当然是爱你的啊,我也是爱你到想下半辈子都天天对着你的啊,但江一原同学,我可没想对着一个半身不遂的你啊!”

        原本我这番“热情洋溢”的表白后,江一原一般都会用一种吞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表情走开,然而这一次,他却颇有点迎难而上的意味。

        “呵,一半身不遂就要撇清关系,陶芊,你刚才那句‘老公’不是喊得挺顺口吗?现在改口喊‘同学’了?”

        江一原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和他正走到墙角,他出其不意地把我推到了墙角,然后单手靠在墙上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足以捕捉彼此呼吸的韵律。

        江一原用黑亮的眼睛盯着我,我有些紧张,他此刻的表情未免太友好了一点,薄薄的嘴唇,鲜红的唇色,微微抿着,我突然想到郑燕林和我讲的,江一原名列全校女生最想吻的男生第一名,他确实长着一张让人想吻的脸和嘴唇。

        此刻的空气里仿佛也飞舞满了粉红色的泡沫。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马。难道刚才我的舍命相救终于撬开了江一原厚厚的壳,所以他此刻是准备要真情流露了?难道因为这次危难时刻我对他的不离不弃,他终于突然爱上我了?

        正当我脑内激烈斗争之际,却听得我脑袋上面的江一原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他放开了对我的桎梏:“陶芊,你别想得太多了,不管你怎么做,不管你怎么讨好我,不管你怎么努力,我都不会喜欢你。”江一原露出了个笑容,“所以所有我的行为,你都不要解释为是我对你有特别的感觉。”

        江一原此刻的表情是带了邪气和痞意的,这是很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他用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脸:“你的脸红成这样,是以为我要亲你吗?”

        我呆呆地瞪着江一原。

        他看着我的样子,又看了我一眼:“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有些有口难辩,然而江一原显然也对我的解释并没有兴趣,他的表情是一种笃定,笃定这样疯狂倒追他的我,就是这么不可救药不要自尊地爱着他。他露出点很受困扰又很无奈的表情,然后走到了我的前面,对着后面呆呆站着的我问了一句。

        “你家在哪儿?”

        我下意识地回答道:“南泉路23号啊。”

        “哦。”

        “等等,你问我家地址干什么?”我追上江一原,有些奇怪。

        江一原指了指自己挂彩的身体:“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去处理伤口吗?”

        “你去我家处理?”我的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这样不大好吧,万一我妈在,让她看到了不好啊……尤其你这样弄得一身伤,我妈会以为我搞上了麻烦的……”

        我很想委婉地拒绝江一原,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继续朝着南泉路的方向走,一边挑了挑眉:“有麻烦能长成我这样吗?”

        他是铁了心要去我家处理伤口了,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心里偷偷骂他,怎么没有麻烦长成他那样的,历朝历代的红颜祸水蓝颜祸水都这个德行。

        南泉路是离学校很近的一条老路,算是t城老城居民的聚集地,江一原一路走,眉头一路就没松开过,他大约是没怎么走过这个城市的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两边来回拥堵的车辆,路边随意停靠着的自行车助动车和轿车,让这条路的通行更成问题,路面也没有新城区来的干净和平整。我看到江一原低着头小心着脚下,他在尽量避开地上时不时的垃圾,他那金贵的少爷脾气又上来了。我看着他一路不时抬头查看门牌号。

        15号,17号,19号,21号,然后终于一路走到了23号。

        “幸福小馆?”江一原看着眼前小门面的小饭馆表情十分不快,“你告诉了我假地址?”

        他眼前幸福小馆这四个字的牌匾也有些陈旧了,那朱红色的漆有些斑驳,但小馆子人气却很好,此刻已是饭点,对外敞开的门面里,已经坐满了人,连门外的路边上也摆出了座位,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开了啤酒坐在露天等上菜,整个小饭馆非常嘈杂,也显得有些杂乱,有个30多岁的女招待正穿梭其中拿着点菜本记菜。

        她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和江一原,愣了愣,才笑着朝我挥手:“陶陶,你回来了啊,你妈在厨房帮忙,我待会过去告诉她你回来了,顺带让厨房给你下碗牛肉面去。”然后她又打量起站在我身边的江一原。

        我朝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宋姐,面先别下,也先别告诉我妈我回来了。”然后我指了指身边的江一原,“还有他,也保密啊!我上去下再下来。”

        宋姐又盯着看了江一原一眼,朝我神秘地笑了笑,做了个ok的手势。

        江一原有些不可置信和不明情况地盯着我,他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大约硬要描述就是充满了突然来了一个不符合身份的地方的格格不入感,像是一件名贵的瓷器没有摆在该摆的红木架子上,而是被随意丢在砖瓦地上。

        我拽了拽站在我身后的江一原:“走啊。我妈正好在厨房里帮伙计忙,你快和我上楼去。”

        江一原一下没反应过来,被我拽着就跟着走了。

        幸福小馆是我妈开的小饭馆,每天迎来送往的也就是住在这老城区的老居民或是租房住在这儿的外来务工者。这饭馆格局很小,但也正因为小,当初我妈才有钱能够盘下来,而现在生意也算红火,足够我俩开销。我和我妈也就住在这店面的楼上。

        上楼的楼梯很逼仄,像江一原这样人高马大的身材必须得弯着腰才能进出。

        “你当心别撞着头啊。”我一边提醒他,一边往楼上跑。

        楼梯很短,我和江一原很快到了楼上,我打开门,把他让进去。

        说是房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很小的房间而已,只是除了厕所外,房间被我们分隔成了几部分,所谓的客厅和卧室之间,也就挂着层布帘而已。

        江一原打量着我这个非常寒碜的家,眼里是不可思议:“你就每天住这里?客厅在哪儿?”

        我指了指他脚边的沙发:“这就是客厅,你坐那吧,我去给你拿点消毒的双氧水还有跌打损伤的膏药来。”

        等我拿了东西回来,却看见江一原皱着眉在那儿咳嗽。

        “咳咳咳。”江一原抬起头,眼睛因为咳嗽有些泪意氤氲的样子,反而显得无辜而无害起来,配着他那张先天优势的脸,很让人生出些怜惜的意味来。

        “下面那个幸福小馆就是我家开的小饭馆,现在正好是饭点的时间,所以油烟味比较重,你可能要忍一下。”我把纱布和药水捧着,指了指江一原的衣服,“把衣服脱了吧。”

        江一原倒是没有扭捏,他从善如流地脱掉了衣服,□□着上身坐在沙发上,然而他没有扭捏,我倒是有些不能直视了,那因为有着欧洲血统而白的耀眼的肉体就那么直白地展现在我面前,视觉冲击力还是有些大。而我也这才发现,他虽然比一般女孩子还白,但身上真的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即便坐着,肌肉也仍旧凹凸有致,我偷偷瞄了眼他的腹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共八块腹肌,还有漂亮的人鱼线,让他整个腰部线条都非常的诱人。

        要是能偷偷拍个照,这照片一定能卖出高价了……我有些不厚道地想。

        江一原并没有注意到我内心龌龊的想法,他只看到了我直勾勾盯着他腹肌的眼神,他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你不要那样色眯眯地看我。”他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快帮我涂药。”

        “哦哦。”我的思绪有些调转过来,手忙脚乱地用棉签蘸了双氧水帮江一原处理伤口。

        看他脱了衣服,才发现其实伤势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主要也只集中后背,胸前唯一有受伤的也只是腹部一小块地方。

        我帮他清洗了伤口,便用手抹了膏药准备给他活血化瘀。

        我妈做餐饮相当辛苦,她又是个并不结实的女人,每天下来都像是打了一场战,因而原来我就学了一手推拿的本事,每天会给她揉揉肩和腰,因此如今对着江一原,倒也是游刃有余,唯一不同的只是他背部的那些肌肉,触感都是那么硬邦邦的。

        “往下点,再下点,恩,对,就这里,恩,再往左边一点,再用力一点……”

        江一原此时是趴在沙发上的,大约我的手法确实不错,他的表情从最初的紧绷到如今的放松,有点像一只趴着的慵懒狮子,到最后倒不像是在处理伤口,而像是在做spa了。

        “背后也差不多了吧!该处理后腰的伤口了!”

        江一原果然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坐了起来。

        他后腰的伤口位置很尴尬,他自己的手仍旧够不到,然而比起后背肩部的伤,这一次后腰的伤江一原倒是有些抵触。他不想让我碰他的后腰,然而自己试着够了几次,无奈最终只能让我帮忙。

        我在手上抹了药膏,看着他精瘦的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开动了啊。”

        江一原看了我一眼:“你以为吃饭呢?还开动?对了,把你眼睛闭上,不许看。”

        我刚给他后背快按摩了有二十分钟,也挺累的,一听他这要求,一下就没忍住情绪:“你以为我盲人按摩啊?还闭上眼睛!”

        江一原轻哼了一声:“那你别乱看,也别乱摸。”

        我没睬江一原,径直把手向着他的腰伸去。江一原的皮肤摸上去很滑,像是质地精良的绸缎,然而我刚抹了一点药,他就躲闪着弯起腰来,像一条从我手里溜走的鱼。

        我有些意外:“你怕痒?”

        江一原脸上刚才端庄的表情因为怕痒而全面溃败,此刻又还想保持些他严肃的姿态来,一张脸上憋得很是精彩,连眼睛里因为要憋住那种痒意而带了点湿润的水意,他用那种丝毫没有气势的眼睛瞪了我一眼。

        “你要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大概因为在我自己家里主场作战的优势心理,我一点也没有畏惧江一原的警告,鬼使神差的我又伸手朝着他的腰轻轻揉了一下,本意只是想让江一原痒了好受个教训,收起他那种自以是的不可一世,却没料到江一原的反应那么大,他被我触碰到的皮肤轻微的紧绷,然后他陡然翻身,陡然翻身按住了我的手。

        这样就变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我被按倒在沙发上,而江一原也因为刚才的转身扭到了伤口而没有撑住自己的身体,他稍微倾斜地压在我上方,他盯着我的眼睛,气息有些不稳。

        “你是故意的。”他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此刻他的眼神是难得让我完全摸不透的复杂和漆黑,我总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屏住了呼吸,脸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我们此时的姿势太过暧昧了,江一原按住我的手,整个身体就撑在我的上方,最要命的他还□□着上身,表情明暗不定。

        好在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松开了我的手,然后坐了起来,静默了片刻,江一原才揉了揉眉心,看了我一眼:“我刚才真是疯了。”

        这次之后他倒没再为难我,但也没要我再帮他腰上涂药,而是站了起来,把他刚才脱下来那件已经残破不堪又充满了尘土和血渍的上衣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不能穿了。”

        察言观色一向是我的强项,抢在江一原下一句话说出来前,我就主动殷勤道:“我家里正好有一件闲置的外套,我去给你拿!”

        可等我屁颠颠把外套拿来给江一原面前一摆,他立刻就不乐意了。

        他瞪大了眼睛:“你让我穿这个?你哪里搞来的地摊货?”

        我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件灰色针织毛衣,并不是什么大牌衣服,只是一件手工毛衣,织工也有些粗糙,但摸起来还相当柔软,毛衣的胸前还织了一只快乐的猪。

        我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地摊货,这根本是限量版好吗?这是我自己亲手织的,还是我平生织的第一件衣服,还不是因为你是江一原我才给你穿的。”

        江一原却看着那个猪,并没有领情:“给你钱,你去帮我外面买一件,这件我不穿,我只穿有牌子的衣服。”

        我又从衣橱拿了一件衣服给他。

        “喏,这件是名牌,就是我在外面买的,你要不穿这件吧。”

        江一原神色稍霁,然而他的好脸色没持续上一分钟,等他把那件“名牌”拿到手里,他额头的青筋就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陶!芊!”江一原抖了抖手里的那件衣服,指着标牌上的“arnima”咬牙切齿道,“麻烦你解释一下,这是哪门子的名牌?”

        “这里是老城区,附近住的不是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我们这连购物商区什么cbd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有牌子的衣服,只有再隔着一条街有一个a货市场,要买有牌子的,都上那买。那里高仿仿的最好的就是阿玛尼的男装了,你手上这件就是他们的爆款,卖的可好了,我们隔壁卖油条的大爷买了也赞不绝口。要不是我朋友在里面打工,你手里这件你想买也抢不到呢!”我提起那件衣服指了指,“你看看这针脚,可是a货界的业界良心a货界的名牌,而且armani和arnima,不认真看谁知道啊!”

        江一原语气生硬:“我不穿仿版,这是原则,我宁可穿你那件猪。”

        说完他便从沙发上拿起了我织的那件毛衣,从头套上了身。

        他利索穿上这衣服后,一脸不满地看着我:“是不是很蠢?”

        我本想调笑几句,然而看到他穿着的样子后,却有些愣住了。

        大小竟然意外的合适。江一原有着非常好的倒三角身材,肩宽也足够撑得起这件毛衣。

        这件毛衣原本是我想要织给我爸爸的,织了一只猪也是因为爸爸属猪,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能穿上他的那个冬天。我无数次想象过他穿上的样子,然而还是没有来得及,我在他死后一个月才终于织完了这件毛衣。

        他和江一原有着同样宽阔的背,因而此刻看着江一原穿着我亲手织的这件毛衣,我的心里也百感交集。

        这件毛衣没能温暖到爸爸最后的生命,但我一直希望它能够去温暖其他人。但我并没有想过穿这件毛衣的人会是江一原。